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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(第2页)

最后,骆驼看我去意已决,说:兄弟,你告诉我,你究竟想干什么?

我说:骆哥,我跟你不一样,我身后有人。

骆驼很诧异,说:啥意思?

我说:不是一句话两句话的事……我身后有眼。

骆驼很警觉,说:吊吊灰,你到底想干啥?

我和骆驼分手,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:他身上藏着一把“刀”。我所说的这把“刀”,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刀。那是他在银行里租的一个“保险箱”。这个保险箱里装着“双峰公司”一些交易上的秘密。我想,我们是患难弟兄啊。纵然是对我,骆驼仍还保留着一丝警惕……我说:也不干什么。先读点书,休整一下。

骆驼说:那好。职位还给你留着,你随时可以回来。股份先不动,还是你的,等上市之后再说。另外,我特聘你为本公司的高级顾问,终生的。兄弟……保重。

我们毕竟是共过难的兄弟,骆驼还是仁义的。不知不觉,我眼里涌出了泪水……

我说:好。你也保重。

骆驼说:别女娃气气的。记住,二十四小时开机,我随时给你打电话。

卫丽丽真是个好女人。

我要说,像卫丽丽这样的女子,是很难遇的。

只有她和骆驼知道,我就要离开深圳了。

临行的那天早上,我听见了敲门声。很有礼貌的那种。当我开了门,见门口站着一个“服务生”(“服务生”的说法是从香港那边传过来的)。服务生手里推着一辆行李车,行李车上放着一个包装精美、打有十字绢花的大纸箱……服务生是个小伙子,他用粤语说:先生,您好,贵姓吴?

我说:免贵。姓吴。

接着,他嘟嘟噜噜地说了一串话……我不明白。可我知道,他是要我签字查收的。于是,我在他拿的收货单上签了字。

服务生弯下腰去,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纸箱子给我搬进了房间,放在了桌上……这时候,他看了我一眼。那一眼,意味深长。当时我很诧异,心想,这小伙子是怎么了?可没等我想明白,他已退着身子,很有礼貌地告退了。

当我一个人站在纸箱前的时候,我才明白,那是花。

纸箱上贴着一个条子,条子上的字迹绢秀、工整,是卫丽丽的:阿比西尼亚玫瑰。产于“非洲屋脊”埃塞俄比亚。花色:二十五种。花期:六十天。数量:一百朵。

我一下子愣住了。我脑海里“轰”的一下,这就是我要找的阿比西尼亚玫瑰?!这是当年我答应……梅村的。我一句诳语,日白到非洲去了。它竟然真的是产于非洲的屋脊,产于遥远的埃塞俄比亚……我看了纸箱上贴的航邮标记,大吃一惊:它先是从非洲的埃塞俄比亚,空运到了欧洲的阿姆斯特丹;尔后又从荷兰的阿姆斯特丹,空运到亚洲的香港花市……人心都是肉长的呀!这份情义太重,我真的不知说什么好了。

我用手摸了摸纸箱,却猛一下又缩回去了。纸箱仍然是凉的。阿比西尼亚玫瑰,是横跨了三大洲,在保持恒温和相对湿度的冷藏间里空运过来的。我再看纸箱上的条子,字虽是卫丽丽的笔迹,但落款却是:骆国栋。

记得,跟骆驼告别时,他并未提及玫瑰的事。骆驼一直在忙着借壳上市的诸多事项,他也顾不上……显然,这是卫丽丽办的。卫丽丽永远是站在男人后边的女人。

我小心翼翼地打开纸箱,从里边取出了一朵玫瑰。玫瑰杆凉凉的,花瓣上还沾着一点点露珠儿,一点点儿异国的泥土气息。我把这朵玫瑰插在一个玻璃瓶里,浇了一点水,仔细打量着。只见花瓣儿在空气中慢慢地舒展,一点点地媚。渐渐,就有花香溢出来了,醉人的、幽幽的暗香,就像是醇酒一样。呵,这就是我曾经说过的……阿比西尼亚玫瑰。我甚至很想把这一朵玫瑰花送给卫丽丽,以此来答谢她。可我没有这样做。

纵然是这个时候,有着身孕的卫丽丽仍然没有忘记要帮衬骆驼……是她替骆驼给我订购了阿比西尼亚玫瑰。这是一个好女人的善意。我记下了。

我看着装在箱子里的玫瑰,来自非洲的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……一时百感交集。是啊,坦白地告诉你,我想梅村了。梅村是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忘记的女人。

可是,梅村,你在哪里?

在我的记忆里,梅村仍然是最美丽的。

梅村曾无数次地出现在我的梦境里。她站在金灿灿的阳光下,身材修长,皮肤似凝脂的白玉,就像是一株缀满了红樱桃的、鲜艳欲滴的临风玉树……有一段时间,我眼前总是飘动着她的影子,她说:来,让我暖暖你。

就是这句话。就是这么一句话,让我终生都不会忘记。

还记得那天晚上,我们头挨头躺在一起……她说:你摸摸我。摸摸我吧。我靠着梅村,一寸一寸地用手抚摸着她那细嫩的、像绸缎一样的皮肤,真好。那时候,我已混乱得不成样子了,只知道:好。这个“好”是从手上传到心里去的。梅村的皮肤,梅村的气味,整个把我淹了。也许是我手热,梅村的皮肤凉凉的,摸上去似象牙一般光滑,或者就像是玉……真好。在我心里,她的两只乳房像灯泡一样,一下子就把我烧着了。她就像是一座肉体的火焰,凉凉的火焰,带着波涛汹涌亮光的、液体般的火焰,火焰发出的亮光把我给吞没了。后来,我哭了,满脸都是泪水。她把我搂在她的怀里,头靠着她的饱满的、弹软的、光滑的、混合着奶味和芝兰之香的乳房。她说:别难过。咱们就这样……躺一躺,也很好。那时候,她传达给我的,是一种母意。我自生下来母亲就去世了,我像是第一次躺在母亲的怀抱里。那时候,我真想喊一声:妈。

说实话,这就是我体验过的、最温暖的怀抱。梅村在我眼里,就像圣母一样。我爱她,却被家乡的一个个“电话”逼着,不得不远离她。

遗憾的是,自分别后,打过一次电话……此后就再也没有梅村的消息了。我也曾试图联系过她,可她一直杳无音信。当然,在那样的日子里,我先是漂在北京,后又漂在上海……终日为生计奔波,也顾不了那么多了。我坦白地告诉你,我并不纯粹。在上海那些年,我也曾跟人谈过恋爱,有过短暂的婚史。不说了。

现在,我终于可以兑现自己的诺言了。我背着这箱玫瑰,九十九朵阿比西尼亚玫瑰,就此踏上了寻找梅村的路程。我心里清楚,不管结果如何,我一定要找到她。这是一个男人的承诺。

这一次,我没有坐飞机,我怕来来回回地搬运,伤了我的阿比西尼亚玫瑰。坐在北去的火车上,我打量着每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,她们都不是梅村,她们比我心中的梅村差得太远。每每看到穿裙子的女子,我眼前就会浮现出梅村那两条修长的玉腿……偶尔,有那么一两个,或是背影、或是侧影、或是某一个习惯动作,凡有一点点像梅村的,我都会注视很久。

当然,我也有不好的预感。毕竟过去这么多年了,一个空头的承诺,不足以让一个女子等这么多年。况且,我也隐隐约约地听说过一些传闻……可是,我仍然期望着,这也许就是男人的自私吧。

算一算,多少年了?当我回到昔日的学院时,学生宿舍门前的一排杨树已经长成大树了。是的,梅村早已离开这里了。可我寻找梅村的路也只能从这里开始。

教室依旧,操场前的宿舍依旧,可宿舍里早已换了人了。我遇上的是一些更年轻的脸。现在,当我又一次站在学院的操场上,望着那一排学生宿舍,就见梅村一步步向我走来……这是幻觉。

记得,关于梅村的第一个消息是魏主任告诉我的。那天傍晚时分,我在学院的操场上见到了系里的魏主任。魏主任是出来散步的,他已经退休了。退了休的魏主任显得很苍老,整个人泄下来了。曾经高大、威严、庄重的魏主任,看上去矮了许多,像个木呆呆的瘦老头。他仍然习惯性地戴着一顶软塌塌的鸭舌帽,额头上布满了皱纹,戴着一副近视眼镜,手里举着一个小收音机,一边小碎步走着,一边收听新闻。我站在魏主任的面前,这是个值得尊敬的好老头。当年,他曾一再劝阻我,他说我是做学问的料子。可我……

我说:魏主任。

魏主任头都没抬,说:哦哦。新闻你听了么?南边又发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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